延中绿地的西部的卢湾中德医院是笔者出生地。老家就在附近不远的弄堂里,上世纪五十年代老家属嵩山区,六十年代归入黄浦区,马路对面就是卢湾区。童年可以清晰的看到石库门弄堂口高高的刻着隶书积善里三个大字。清朝末年间建造的三幢楼房,小巧玲珑的青砖黛瓦,朝南条石垒起的门洞都有两扇黑漆木门,一对黄澄澄的铜门环透着威严。
重北里委17组的几十户人家就住在弄里的前楼后楼厢房亭子间灶披间天井晒台搁楼里。名副其实的七十二家房客。弄堂过街楼住着我家,副食品卡上写着六人,俨然“大户”人家。南北通风的前后楼,三面有窗。木制的四扇北窗可以轻松拆卸。当时,我家的居住条件不算差,虽然还的生炉子,倒马桶,可是买菜购物,上学就医,乘车看戏,就是方便。居民的心思停留在只要闹市一张铺,不要市郊一间房。父亲为此放弃了几次可以住进工人新村的机会。
过街楼里,大修前墙壁是泥土糊的底,再抹上紫金石灰,松松的,五十多年一过,墙壁开裂,泥灰脱落,破旧不堪。那时谁都不懂装潢,不到房管所安排大修,没有人来管你房子的修缮。我们每年会在破墙上糊上花墙纸。兄弟姐妹四人上学读书了,又逢上艰苦朴素困难年景,生活拮据,只能糊上报纸,这是我的造化,新民晚报上墙,我就从这头看到那头。我喜欢看故事、散文、诗歌、漫画。做作业之余,会照着报纸上的漫画涂鸦几笔。那模样一定很得意。
夏夜,满弄堂的人家都会拿着板凳,搬着藤椅竹榻上街占得一席纳凉之地。行道树下,坐着躺着的围在一起摇着扇子,嘬着茶水,天南海北的神侃着,闲聊着。路灯下,聚着的一大拨人高叫着,嘻闹着,分不清谁是奕棋打牌的,谁是观战支招的。
暑假期间,遇上骤雨雷暴台风时,我们会趴在南窗前,站在西窗口,看街上狂风吹的路人东倒西歪,雨伞倒开喇叭花。雷雨过后,马路积水,煤球店堆在路边的煤球煤饼湿了碎了,混黄的积水也变成黑色块流淌着了,卡车驶过溅起片片污水,散发出市井的混沌。骑车的看见前面骑车人倒了,来不及笑出声,自己也吧嗒摔个嘴啃泥。这幅《马路写生》,深深印在了心坎上,常常会联想起五十步笑百步的古老故事。
自出生五十多年又过去了,我还会回到旧地,弄堂没了,中德医院还在。我找不到童年那熟悉的痕迹了,连我的小学、中学、居委会、街道办事处都不见了踪影。只知独自在哪儿彷徨。望不见昨天。今天旧居已经是延中绿地。明天呢?目光盯在了印象中的旧址上,那是一片柏树,墨绿墨绿的,长的生气勃勃。再五十年后,柏树还会挺在那里吗?哪怕是只剩下一棵。又有谁会读我的心思呢?大概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沧桑巨变,或许还会留住根扎得深深的柏树,但又有谁会追问这里曾是热闹的弄堂。那里现在很静,站在自己老家的土地上,我被告知是一个游子。十多岁远赴黑土地屯垦戍边,二十多岁返沪回到老房子,三十多岁婚后租房搬出到北区居住,四十多岁老家成了延中绿地。倏忽间 ,年过半百。
常回家看看,看什么,看柏树,看花草,看中心城区的变化。到社科院听报告,中午休会,我会到旧居旁走一走;乘26路电车路过淡水路站,我会从窗口看一看旧址上的柏树。今天我再一次路过老家,不经意处心中赋就小诗一首:秋雨城中增微寒,柏树青青忆壁残;欲留往事从心看,纵使新曲灌耳弹。
(本文也写于2005年。将近8年了,中德医院也消失了。卢湾区也进入了黄浦区的版图。其实延中绿地,更多的是在延安东路和金陵中路西路之间,整个新城隍庙和宁海西路都消失在绿地之中。)
评论